民众耐心的流失速度超出执政者的预期,而冲突远比改革的成效到来得更快。
在大马士革和阿勒颇的时候,有一幕让我们深感惊讶:站在稍微高一些的楼房向外望出去,能看见居民楼顶上,密密麻麻都是卫星锅。人们告诉我们,他们可以随意收看境内外各种电视台,包括CNN、BBC、半岛电视台这样的“敌台”。
接着我们看到,在街头报摊上,竟然可以买到三四天前出版的《泰晤士报》、《时代》周刊等外国报刊。此外,连上网络,可以打开视频网站YouTube和脸谱网(Facebook)。前者,反对派活动分子上传了各种不利于政府的视频;后者,在“阿拉伯之春”中被示威者广泛用于“串联”。
但如果回顾一下叙利亚网络开放的过程,你能看到一个政权是如何摇摆的。据叙利亚一位博客写手介绍,现总统巴沙尔2000年接掌权力后承诺开放,于是在“大马士革之春”里,卫星锅大量安装,主要城市开了网吧。但没过多久,政府回缩。政治异见分子遭到抓捕,网络世界里各种限制也开始了。先是Hotmail被禁,然后是Yahoo邮箱。后来Hotmail解禁,但2008年脸谱网被屏蔽,接着是YouTube。几年里时有反复。但2011年2月,“很奇怪地”,脸谱和YouTube突然解禁。
叙利亚旅游部一位高级官员告诉我,他获得的消息说,是总统巴沙尔命令放开的。但也有质疑者称,所谓放开其实是为了更好地监控活动分子。
无论如何,我们在叙利亚一周的时间内,会见了一系列高级官员,他们那些意思雷同的讲话,在我看来主要有两个关键词:“阴谋”和“改革”。
民间要求改革的呼声早在2000年巴沙尔掌权前后就已响起,当时讨论政治问题的地下沙龙或论坛在大马士革大量出现,并蔓延到其它城市,一些著名知识分子签署了“99宣言”,主张一系列政治权利,包括组建政党,释放政治犯,取消宪法中规定复兴社会党具有领导地位的第8条,等等。但这场“大马士革之春”最终以异见分子被抓捕而告终。
此后,巴沙尔以实用主义的姿态推进了不少改革措施,比如经济私有化后,如今私营部门占经济总量的约70%;再比如媒体向私人开放。这些措施为社会创造了一些宽松的空间。4年前创刊的叙利亚第一家私人创办的日报《祖国报》(Al-Watan),虽然因据传老板是总统表弟而饱受质疑,并且2011年12月初被欧盟加入制裁名单,但按照一位西方外交官告诉法新社的说法:其它报纸都很枯燥,相比而言,它算是可读的,因为毕竟是新闻从业者在办报,而其它报纸是公务员在办报。第一家私人创办的新闻门户网站建于2004年,读者达100万。而在大马士革可以订阅英文杂志《今日叙利亚》,其言论尺度让人惊讶,它的网站上最新的一些文章,以比较客观深入的方式介绍了反对派的组成,并发表言论直指政府无法代表人民。
但这样的改革显然没能满足民众的要求,也未能化解这个社会中深层的矛盾。终于,2011年3月,因一群小学生在墙上涂写反政府口号被政府抓捕而引发民众示威,最终演变成至今已持续近10个月的深刻危机。
在人们走上街头之后,一场步伐更大、更为急切的改革随后展开。巴沙尔不仅很快撤换了出事城市如霍姆斯、德拉等地的行政长官,还撤换了总理以及一系列部长级高官,随后取消了自1963年以来的紧急状态法和1968年以来设立的国家安全(军事)法庭。重中之重的是出台了政党法,允许组建新政党。当局希望以此满足抗议人群的要求,希望“这样他们就无需上街了”。
这些措施几乎完全呼应了“大马士革之春”中那些异见者的政治要求。但如今,这场改革却不得不在这样的阴影下展开:街头抗议,暴力冲突,流血事件,大批难民涌向邻国土耳其......
在大马士革,我问总统的媒体和政治顾问沙班女士(Bouthaina Shaaban),这场改革是不是晚了一点。她说:“不,我们这十年来一直在进行改革,但改革需要时间。”
叙利亚官方称,取消紧急状态等措施,是早在示威爆发之前就已经酝酿了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民众耐心的流失速度超出执政者的预期,而冲突远比改革的成效到来得更快。也或许可以这样说,这个国家始终没能开启它真正需要的改革,直到形势所迫。
示威爆发3个月后,2011年6月,叙利亚的异见分子们在大马士革开了一次会议,许多参加者都曾在“大马士革之春”中呼吁改革,当年遭到逮捕的异见者如今再聚首,考虑与政府对话,但大马士革一位媒体人士撰文称:“很明显,他们已经不能代表新一代的抗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