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阿里数娱在前段时候遭遇了巨大的人事变动,但志存高远的阿里巴巴客厅生态战略依然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此前定下的硬件终端补贴政策也仍在施行——凡是在电视盒子里安装YunOS系统的厂商,可获得每台20-60元不等的补贴。
从表面看上去,这是一桩双赢的买卖。大金主阿里数娱掏钱买市场,而电视盒子制造商们则借此获得不菲的盈利。
然而,在电视盒子制造商聚集的深圳,传来的消息却大相径庭,一位来自深圳的盒子厂商向记者无奈说道,“这样不好,阿里的补贴把大家都玩死了。”
在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阿里数娱通过对电视盒子厂商的补贴政策,将市场上70%的OTT终端收编到YunOS麾下。据不完全统计,去年我国销售了约2000万台电视盒子。
这似乎是一个难解的悖论,大把撒钱的金主为何快把大家都玩死了?硬件厂商为何从起初的追逐补贴,到后来的不安,再到现在的萌生退意。
阿里的巨额补贴都用在了价格战
在阿里数娱推出巨额补贴政策之前,作为电视盒子生产聚集地的深圳厂商们正面临转型,很多板卡生产商开始将积压的存货转到盒子里去。
2013年,盒子单台的毛利润还维持在十几元,到了2014年,由于进入的人多了利润杀低到五、六元。
恰恰在此时,阿里数娱的补贴政策出台了。每台电视盒子只要预装了YunOS,用户开机激活系统,阿里就会给设备制造商补贴20~30元,如果把淘宝、支付宝也安装进去,直接补贴40~60元。
去年,因为政策原因,国内电视盒子市场遭遇寒冬,销量近乎腰斩,盒子厂商为了存活下去,纷纷把阿里的补贴当做救命稻草。
在局外人看来,只要拿了补贴,厂商就能赚到更多的钱。然而事实却是,因为高额补贴的存在,加入电视盒子制造的厂商数量开始增多,而这些补贴最终都被厂商用来打价格战。
“我的盒子本来卖140元,你的也卖140元,如果我拿了阿里云30元的补贴,绝大多数厂商都会把140元的盒子卖到110元,期望通过价格把友商压垮。然而友商见此情况,本来可以保持独立的,也只能去阿里门口跪求补贴,不然就只能等死。”一位深圳电视盒子制造商向记者描述了当时的市场情况。
该人士补充道,“因为有补贴兜底,大家现在都把价格压得很低,谁也不敢提价,利润空间实际上还是被压缩了。”
略略一看,这事似乎和阿里数娱没有直接关系,好像阿里只是提供了补贴,最终执行失去理智的价格战的是深圳各大电视盒子厂商。
实则不然。因为在补贴政策的条款中,阿里对厂商的盒子销量是有要求的,只有卖够数才能获得相应的补贴。
这就像是现如今的滴滴打车的司机所抱怨的那样,“滴滴要求我们一天跑满15单指定派单,跑不满就没有补贴,现在弄得我们兼职的也和职业司机一样,早出晚归,就为了完成那15单,下个月我就不干了,还是去老老实实上班,这钱不好挣。”
在胡萝卜后面,永远藏着一根大棒,阿里无疑就是那个挥舞着大棒的猎者。
有盒子厂商向记者表示,“如果年出货量是五十万,也就意味着厂商一个月要卖出去三四万台,对于小厂商来说压力很大,为了保量获得补贴,只能降价,到头来发现还不如没有补贴,大家倒也竞争有序。”
胡萝卜加大棒,最终导致一个恶果,那就是谁也没有获利,在这场看似热闹的补贴大戏里,每一个参与者都伤痕累累,尤其是阿里,花了数亿元,却落得一个差评,这肯定不是阿里的初衷。
而且更为可怕的是,最后大家发现,“我卖的东西竟然跟你卖的东西完全一样,毫无差异化可言。”
“实际上,受利润驱动的深圳厂商是极其敏感的,他们自己有张行情晴雨表。看看深圳当地的消费类报纸,去年电视盒子能占七八个版面的广告,今年只剩半个版面了,而行车记录仪和运动DV占了七八个版面。”一位行业投资人向记者表示。
据记者调查,现在深圳的中小厂商都不太愿意涉足OTT市场,而大厂商也开始谋求转型,如英菲克已经开始投入行车记录仪、运动DV等产品。
丧失了利润的电视盒子市场,开始让厂商们纷纷逃离。
一盘好棋被打到满盘皆输
在互联网行业,一直存在着两种成功的模式,一个是苹果模式,一个是谷歌模式。
在苹果的产业链里,从源头的OS到生产制造再到销售,由苹果一管到底。
而谷歌的安卓,它是一个极度开放的系统,其他手机品牌管理完全由厂商自己负责。
“为何阿里大把掏钱却没落到好评,土豪尊严何在?”分析人士认为,参考苹果和谷歌两个模式可见,阿里YunOS的整套补贴体系综合了苹果和谷歌,但都只做了一半,而这一半却都是短板。
YunOS学苹果,控制OS、内容这一头,却遗漏了制造和销售,导致硬件厂商沦为了阿里YunOS的代工厂。
YunOS学谷歌,把OS授权给大家免费(贴钱)使用,然而对开发商的扶持上却一直不给力,生态圈也跑不起来。手机上基于安卓系统尚有类似MIUI这样的优秀选手,YunOS麾下却永远只有自己,再加上阿里在收编OTT市场时,并没有去做品控,产品出了问题,还是那些厂商自己来处理,也不管有些小厂有没有完善的售后能力。
总而言之,YunOS既没有安卓的开放,也缺乏苹果的生态圈,“很多同行今年都不用YunOS了,我们也不想再用了,市场很乱,大家的内容都一样,不好卖了。”一位硬件厂商说道。
“阿里刚出手时,本来走了一步好棋,用很快的速度去收编混乱的杂牌盒子市场,但漫无目的地补贴和圈地后,却又不具备足够优秀的运营和开发,生生把布好的局搅乱,搞得大家都很受伤。”一位业内人士分析道。
面对野蛮生长的OTT市场,互联网巨头所承担的任务并不是圈地那么简单,更多的责任在于对整个产业的积极引导。为了跑马圈地最终放弃了品牌,放弃了价格管控,放弃了质量管控,也放弃了开发者维护,只会导致产业链条的混乱。
2014年上半年,国内电视盒子市场还处于良性发展期,有一个厂商因为囤积了大量低价的劣质芯片和板卡,销路不畅,濒临倒闭,但后来享用了阿里的补贴,开始走低价倾销路线,瞬间走强,直让业内同行大呼看不懂,因为这家厂商为了出货走量,在盒子配置上玩起了关公战秦琼的违背技术迭代把戏,拿8核CPU配512M内存,从而在总价上完胜于其它厂商,最终成功消化掉库存,欺骗了无数消费者。
更为可怕的是,阿里对此漠不关心,它只要销量,所以直到今日,依旧把该厂商当成重点大品牌在扶持。以致于目前大部分有品牌意识和研发能力的厂商已经集体逃离YunOS,或者干脆逃离电视盒子市场。
让CP头痛的YunOS
尽管有消息指出,最初阿里内部有元老对于这项补贴政策存有诸多不屑,认为阿里手握全球最大的销售渠道,却用现金补贴的方式去砸市场,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好多事情阿里内部是不了解的,各部门之间也缺乏沟通,KPI的压力下,就会产生畸形而粗暴的手段。”业内人士分析到。
数月之前,记者曾发表过《盲目鼓励应用开发 阿里或将开发者引入怪圈》的文章,曾谈及阿里的迫切入局让开发者陷入盲目开发的怪圈。
那电视端的阿里YunOS本身到底怎样呢?
“从开发者的角度来看,电视端的YunOS并不友好,我们找不到它的开发者网站,也没有开发者文档,产品适配起来很困难。硬件厂商终归还是要有点差异化的,会对阿里的ROM进行底层修改,这就造成一个应用在不同的盒子上出现不同的问题。通常遇到问题时会被告知去找对应的盒子厂商,而厂商的负责人往往又无能为力。”一位CP向记者表示。
另一方面,阿里YunOS的“一统终端”将电视盒子市场的差异性扼杀殆尽,造成了市场上70%的电视盒子大同小异。
“补贴还造成了盒子的渠道价值被严重低估,盒子现在大多在电子市场出售,经销商拿到货后都会受到线下培训,而销售人员需要向消费者去演示盒子的内容,所以只要有内容,杂牌盒子都很愿意要,这让曾经下大力气去做品牌的厂商非常无奈,反正在用户看来,两者的界面、内容都差不多。”一位CP描述道。
“这朵恶果造成我们CP现在再去跟硬件厂商谈预装时,会发现小厂商不玩了,大厂找你要钱,不给钱就不给装,硬件红利没了,他们就找别的渠道盈利。进而把绝大多数从业者的热情扼杀掉,这恐怕是补贴政策实施后所造成的最深远、最恶劣的影响。毕竟在行业未兴起之前,渠道就要薅CP羊毛是非常不合理的,大家都在过冬,你抢了我的棉袄,我死了,你渠道没有了内容,也不会活得了。”
一桩补贴,却把行业逼上了刺刀见红,冤冤相报的死循环,这也许是谁也不曾料到的。这也是深圳很多盒子厂商不愿意再陪阿里走下去的根本原因。
如果仔细观察当前的互联网行业,会发现,对新兴行业的“圈地运动”比比皆是,互联网巨头企图用金钱解决一切问题。
但因为对行业的轻视、对市场的误判、对KPI的迷信,让许多草根厂商成了巨头竞争的牺牲品。而市场活跃的动力却往往都来自这些草根厂商。
“其实,阿里数娱本可以有更多的路可以走,比如帮助小厂商做差异化服务,优化产品体验,引导产品开发,现在环境不好了,补救起来太难了。”这位业内人士说,“覆水难收,我们不打算继续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