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希威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不奇怪,他这段时间接了很多记者打来的电话,他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话:没什么好说的。
作为BTChina的创始人,2009年底,黄希威突然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人物,甚至在最初几天有他已经被捕的传言。他在电话中说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想到这个网站有如此高的关注度,而且他马上要去开会——与网站无关,他有自己的正式职业。
黄希威在2009年12月4日收到“BTChina备案号将取消”的邮件。对于BTChina的封杀,此后成为一个颇具象征意义的行为。这个小小的网站日均访问量为25万人次,大批网友发起了悼念活动——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与BTChina有关的自娱自乐活动。
BTChina只是国家广电总局这次整顿视频网站行动的众多牺牲者中之一。实际上,广电总局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出罕见的执行力,很快有人指出广电总局的私心,包括德高望重的前中国科学院秘书长侯自强研究员都认为,从时间点上来看,商业利益也是驱动因素之一——他指出“国进民退”是这个行动的关键词。12月28日,视频网站的国家队——中国网络电视台问世,该网站以中央电视台为依托,向用户提供包括视频直播、点播、上传、搜索、分享等传统视频网站的功能。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国进民退”的行为,受到了众多业内“民营资本”的欢迎。激动网董事长兼CEO吕文生在接受《商务周刊》采访时就指出,“整治盗版、低俗是视频行业必须面对的,BT关掉了,盗版解决了,这事儿也就完结了。”酷6网CEO李善友也表示:“这是个特别好的事儿。国家网络电视台的成立,代表着国家对这个行业的重视,代表着这个行业的成熟。而行业一旦成熟起来后,必然要承担你该承担的义务,比如版权问题、规范化问题,这不就是我所期待的吗？只要对行业有好处的事情,每个个体都会有好处都会受益。”
在政府和商业的双重集中与分封之下,整个中文互联网生态将会发生怎样的异变？
从社区到媒体
更出人意料的是,虽然本次整顿由多个部门联手,却并没有出现“九龙抢水”的乱战。侯自强认为,实际上2007年12月29日由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与信息产业部联合发布的《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管理规定》（即56号文）,就已经明确了职责范围,即由广电总局负责视频节目的监管,信产部负责资质的审核。
对于关停视听服务网站的理由,2009年12月12日广电总局网络视听节目管理司发表过官方看法——Btchina属于传播盗版、低俗信息的网站之一,并且无相关许可证而提供视听节目服务。
不可否认,视频网站的版权问题的确是这个行业长久以来的隐患。这是个资金及政策风险极高又没有见效营利模式的奇怪行业。尽管如此,相关人士还是进一步指出,之所以各部委在此次整顿中步伐一致、行动有力,显然不能用部门经济利益来解释。流媒体网CEO张彦翔即指出,国进民退确实是这次整顿的指导思想,但其根源并不是商业问题,而是政治监管。
侯自强也认为,终端的改变是收紧监管的重要诱因。他透露:“政府对于媒体的监管遵循互联网从宽、广播电视网从紧的原则,但是从2007年下半年以来,这个原则发生了一些转变。”
2007年6月1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加强网络文化建设和管理的意见》,作为此后一段较长时间内指导我国网络文化建设和管理的纲领性文件。2008年4月,广电总局副局长田进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说,根据《意见》精神指示,广电总局做了周密的布置,除了规范准入制,设立网络视听节目管理司,还大大升级了监管体系技术,系统搜索网站能力从开始时的4万个扩大到100万个,搜索周期从50天缩短到2天。
侯自强指出,正是“三网融合”趋势的加速,特别是互联网电视的普及,促使监管体系升级。“中国是电视制造大国,创维、TCL等家电厂商近两年推出的互联网电视已经能够通过机顶盒直接收看网上视频。”他认为,一段视频在电视上和PC上播放的影响力是不一样的,电视这个媒体本身就带有一定权威性。
李善友也曾指出,实际上视频网站的性质已经发生了转变,“大家已经从原来的社区,现在变成媒体了”。对政府管制者来说,社区还是一个商业概念;媒体,则已经带有相对强烈的意识形态属性了。
视听网站变身
对互联网这个新媒体如何监管,是全世界都在面对的新问题,在中国则更为政府关注。管理学者互联网资深观察人士胡泳对《商务周刊》指出,广电和信产部56号文里明确规定,从2008年1月31日开始,所有在网上提供视频服务的公司,都必须取得视听节目许可证,同时必须是国有独资或者被国资控股的公司。
但是,由于“国家队”对营利模式疑虑重重,首先进军视频网站的仍然是由风险投资支持的民营公司。经过大半年的忧心忡忡,2008年第三季度,优酷、酷6、土豆等视频网站先后获得许可证。从这个意义上讲,2009年12月开始的这轮整顿确实给视频网站提供了“规范化生存”的“利好”。12月28日,被称为网络视频“国家队”的中国网络电视台正式开通,同一天,浙江广电集团的“新蓝网”上线测试。
在此之前,大型视频网站已先后开始了对于版权的投资。12月21日,优酷网宣布通过私募投资公司融资4000万美元,并计划再融资4000万美元。优酷CEO古永锵表示,最新一轮增资将用于进一步整合专业媒体及网络自制内容,继续改善用户体验,并加强在PC及手机移动终端的应用研发。优酷目前已与1500家专业影视内容媒体机构达成合作。12月22日,酷6网宣布开始清理、删除所有无版权的国际影视剧,并与搜狐视频联手出资1000万美元,建立国内首个“国际影视版权联合采购基金”。百度也于1月4日证实,将通过投资控股方式成立新公司,进一步介入网络广告市场增长强劲的互联网视频领域。
中文互联网的集中化管理之殇
与商业界的弹冠相庆不同,网民对BTchina的悼念,则多少反映了对整个互联网“自由环境”的怀念。事情的发展正在印证黄希威去年12月的预测:“其实受影响的不止影视网站,个人网站都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
在广电总局清理无证视频网站的同时,工信部电信管理局也紧急部署域名注册服务管理规范整治行动。其中网络备案被认为是个人网站的生死线。2009年5月14日,工信部曾下发《关于加强互联网站备案管理的工作方案》,方案称“2009 年底之前,将网站备案率继续提高到97%”,工作重点为“集中清理现存的未[FS:Page]备案网站、不准确网站备案信息和IP地址备案信息”。
“我们没有广电总局的《视听服务许可证》,我了解到广电总局给工信部去了函,所以注销了我们的网站备案号。网站没有备案号就不能提供服务。”黄希威在BTChina被关停沉默数日后对媒体透露。
据此前媒体报道,到去年年底,有近10万家个人网站未能取得备案而被关闭,这个数字目前还无从查证。但这样“清剿”式的整顿,误伤肯定在所难免。一份来自民间的调查显示,在网站被封的原因排行榜上,42%的站长是因为无辜受到牵连,其中备案信息有问题的仅占5%,涉黄的仅占3%。
胡泳毫不掩饰对中文互联网未来的悲观。“Web2.0以来,互联网的技术趋势在全球都是从集中化走向个人化。内容的生产和传播越来越变成个体的行为,但这肯定会让监管者不安。”
他认为,分散化的互联网确实增加了监管成本,“因此你会看到监管的政策在调整,试图把分散化的互联网变得再度集中化”。
“在没有互联网之前我们最擅长的就是集中管理。”他说。
而曾经被管制最少、准入门槛相对较低的中国互联网,能够出现与国际巨头抗衡的大公司,也与这种相对宽松的环境有关。胡泳担心,互联网置于政府权力和商业利益的双重挤压下,行业的生机活力、创新能力一定会被抹杀。“如果当初就有一个国家搜索引擎,那还有百度的空间吗？”他说,“要知道,世界上绝大部分网站都是个人网站,许多我们今天熟知的互联网公司一开始都是个人网站,包括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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