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蒸发了他的CNTV？

朱时华办的“中国网络电视台”手续齐全，此前已经运行了4年，但就在央视“中国网络电视台”开通前夜，他的网站却吊诡地人间蒸发了。

平心而论，朱时华的办公地点，确实远不如另一家紧邻中央电视塔下的同名网站气派。

从北京南三环继续往南，混杂在众多家具城和装饰城间，在一条只能通过一辆车的小巷子里走一会儿，再拐一个弯，就到了朱时华的中视华影公司。用弧形铁艺简单装饰的大门口上，焊了7个白漆刷的圆牌子，牌子上面很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中国网络电视台。

院子里停了两辆刷有“CNTV”标志的采访车。朱时华递给记者的名片上，也在醒目位置印着这个标志，上面还标有他在网站的职务——中国网络电视台台长。名片下面标有网站的网址： www.cntv.net.cn，比央视的同名网站中间多了个“.net”。

正是这两样东西，引来了媒体的注意。2009年12月22日，腾讯网以《中国网络电视台被山寨，官网未出XXTV遍地开花》为题，指朱时华的网络电视台为央视的“山寨版”，并被诸多网站转载。

2009年12月24日晚，在没有任何书面通知的情况下，朱时华的网络电视台网站被关闭，域名无法解析，同时该域名在工信部的备案信息，也很蹊跷地变成了“您所查询的信息在备案库中不存在”。

3天后，2009年12月27日，同样以CNTV为标志的央视“中国网络电视台”临时取消原定的盛大发布会，低调浮出水面，提前一天正式上线运行。

草根电视台的尴尬人生

56岁的河南人朱时华坐在办公室的大班椅上，头发整齐，西装革履，很有台长风范。

虽然载体是网络，但这显然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电视台：有台长、副台长，有编辑室和演播室，还有专门的素材库。没有专门的化妆室，就在演播室一头放了沙发、镜子、脸盆和衣服架子，作为化妆区。

朱时华十几岁就学画画，来到北京多年，一直从事文化生意。2003年他接触网络后，萌发了办网络电视台的念头。2005年5月，他注册了CNTV.net.cn域名，并在工信部备案，备案号为05048673。

同年8月，朱成立了中视华影公司，公司执照上的经营范围是“因特网信息服务业务（除新闻、出版、教育、医疗保健、药品、医疗器械和BBS以外的内容”。

2005年11月，朱申请到了号码为050729的电信与信息服务业务经营许可证，即通常所说的ICP证，证书上的业务种类及服务项目与公司执照一致。

同年底，中视华影取得了北京市广播电视局颁发的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编号是（京）字第248号，经营范围是制作、发行“动画片、电视综艺、专题片”，有效期为两年。

紧接着，朱时华又开始忙于注册一大堆与“中国网络电视”、“中国网络电视台”相关的中文域名、通用网址。

2006年3月18日，中视华影的CNTV.net.cn域名在北京工商局通过了经营性网站备案，备案显示，网站名称是“中国网络电视”。朱的“中国网络电视台”至此终于正式上线。

此后，中视华影开始制作一系列的书画艺术家专题片，以及艺术家们的笔会、聚会等，并将这些放到网上供人观看，也作为保存艺术的一种方式。

当然注册商标的失败对朱时华是一个打击。 “中国网络电视台”商标是他想也不敢想的，那些只有国字头的企业才可以做到，他选择注册“CNTV”。但是，朱出示的一份北京市商标局《注册申请受理通知书》显示，他曾于2006年底申请注册CNTV字样的商标，但因与另外两家公司的“CNITV”和“CMTV”近似，被驳回申请。尽管按规定他可以在15日内申请复审，但因为公司地址变动，他收到这份通知时，已经是2007年夏天。

朱时华有点心力交瘁。他没想到，办一个网络电视台要花掉这么多的时间来“跑”。网站的员工来了走，走了来，换了几茬，没有客户肯为一个未正式开通的网站投广告，买来的设备、车辆也足足空置了一年。资金的压力开始凸显，“一集15分钟的专题片，制作费用要7000元，一个月下来，中视华影要在网站上净亏400万元”。

但朱还是没有舍得放弃这一切，“办这些手续，前前后后足足花了我3年的时间啊，”朱伸出三个指头，“三年里几乎什么都没干。”

2007年年底，国家广电总局和信息产业部颁布的《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管理规定》，让朱时华彻底解脱了。这个被称为“56号令”的规定要求，只有国有独资或国有控股单位才可以拿到视听许可证，尽管发放范围后来扩大到此前已规模经营的一些民营视频网站，但朱的网络电视台，并不在此列。

朱只好暂时放弃了继续搞电视的念头，“中国网络电视台”变成了一个只有图文信息的资讯站，此前辛苦拿下的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到期[FS:Page]后也没有继续申请。

但朱仍在苦苦支撑。此后中视华影的营业执照和ICP证每年都坚持年检，且顺利通过。截至记者发稿，CNTV.net.cn的工商经营性网站备案信息也同样正常。

这种悲剧性的状态一直持续到2009年12月24日圣诞节，朱时华的“中国网络电视台”终于以一种最奇怪的方式离开了他。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国家队

相比之下，央视的“中国网络电视台”（www.CNTV. cn）几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这个央视投资2亿重拳出击的网站一开通就宣布，网民可以在这里看到包括30多个省台卫视在内的“全国电视机构每天播出的1000多个小时的视频节目”，兼具视频点播和电视直播，同时推出爱西柚、爱布谷两大互动分享平台，同时招兵买马网罗网游人才，为未来进军游戏布局。

与此同时，央视CNTV还与中国最大的广告网络以及“MSN购物”电子商务平台易传媒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双方将“共同研发视频广告技术，开发更高效的广告形式，建立更完善的视频广告行业标准与衡量体系”。

没有人怀疑央视CNTV的盈利能力。分析人士认为，广电总局为清理广告泛滥推出《广播电视广告播出管理办法》（即“61号令”），将“净化”出100亿元视频广告，加上网游市场的300亿元，如果利用央视的权威舆论，雷厉风行地清理网游市场和网络视频市场，再推出自己的网站经营视频与网游业务，同时将网站广告与电视广告打包销售，那央视新媒体业务3年做到总收入25%的预期目标，绝非难事。

出于这样的乐观预期，央视网副总经理夏晓晖甚至在央视CNTV上线仅一天后，就宣布“中国网络电视台不久将启动上市计划”。

央视所拥有的雄厚政府背景，也让朱时华曾面对的一切技术困难和政策风险化于无形。网站上线后，舆论发现CNTV.cn所有手续均与CCTV.com共用，并没有取得ICP证和视听许可证，也没有通过工信部备案审核，纷纷质疑网站运营的合法性，但CNTV.cn对此表示沉默，运营依旧。

《成都商报》报道，央视CNTV曾介绍，其位于成都的研发团队只有9个人，却可以支持800万观众同时在线看高清节目，但网站重拳出击的视频客户端CBOX仅在上线一天后即告瘫痪，央视对此仍然保持沉默。

缺少运营经验和人气也不是真正的问题。在聚焦视频分享的“爱西柚”版块，网络红人“林家小妹”的视频点击多数只有可怜的几十次，而机构用户kingsoft（金山）甚至不知道自己进驻了该网，也不知道发布的视频是与公司产品毫无关系的“反恐行动”。

记者注意到爱西柚的一个宣传条：“《好雨时节》大片抢先看，1月20日温情上映”，网站是否将同步与影院上映《好雨时节》？发行该片的中博传媒工作人员刘海岩称，“是误会，没有此事”，“他们是央视嘛”。

央视手握的强大舆论工具，甚至可以让致命的经营风险化于无形。网上流传的一篇《中央电视台丢掉CNTV.com 域名全程记录》称，央视早在网站上线之前，就已经对带有CNTV的域名产生了兴趣。作者称，目前这个域名仍掌握在一个名叫弗拉基米尔的拉脱维亚人手上，为取信于人，作者还将自己与此人讨论此事的俄语电邮往来公布在网上。

文章称，央视似乎早在2月就曾求购过CNTV.com域名，“但是他们谈判策略失败同时保密疏忽，导致消息走漏，在12月中旬上线新闻稿流出的当天，两份绘有完整的VI标识与宣传预案的文件被传播到网上，嗅觉灵敏的人士立刻跟进”。

但奇怪的是，CNTV.com在央视开通“中国网络电视台”后流量猛涨，但域名报价并未敢于继续攀高。

分析人士认为，央视在.com等外围重要域名旁落、相关商标均未注册的情况下匆匆启用CNTV.cn域名和“中国网络电视台”名称，可能是大意，但更可能是觉得可以靠政府手段轻松搞定捣乱者，“封掉就是了”。

截至记者发稿，对于媒体关心的所有疑问，央视一概谢绝采访，仅就部分问题给出了统一的书面回复。回复中指出，央视CNTV目前采用免费模式，但未来不排除收费，未来会购买版权、推动合作共赢等，但对媒体关心的前期投入、版权内容具体引进日程、反盗版措施、技术创新等方面均语焉不详，而关于CNTV域名未备案，及与央视网站合用ICP证和视听许可证一事，则完全避而不谈。

神秘的“蒸发密令”

现在回头看，朱时华有点怀疑，有些人为拿下他的域名使出了非常手段。

比如，2009年12月17日下午，网站工作人员曾接到一位自称姓尹的男士打来的电话，对方说自己是做IT的，帮朋友问“中国网络电视台”的域名卖不卖，朱表示“暂时没有出售的意思”，对方便挂了电话。

记者查询到，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央视国际网络即委托域名中介商“易名中国”出面，从福建莆田城厢区智慧电子商务中心张国节手中购得未启用的CNTV.cn，此后将其作为央视“中国网络电视台”的正式域名，在12月27日正式上线。

朱认为，他的网站不存在网站因内容违规被关闭的可能。早在广电总局严查视听许可证之前，网站就已经撤掉了所有视频内容，涉黄更是无从谈起。而“中国网络电视台”和“CNTV”的商标，仍然没有人注册，也不存在侵权问题。

记者在腾讯网12月22日报道内容中看到的网站截图显示，朱的“电视台”内容包括财经、汽车、体育、娱乐、军事等版块，但从内容标题看来，只是普通的消息类图文网页[FS:Page]。

因为与媒体和文化界比较熟，朱时华认为自己有足够信息来源证明“（网站被关闭）事情是他们干的”，所以根本没去找提供域名解析服务的新网，也没去找其他主管部门要说法，因为“找也没用”。

但拒绝说明自己所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记者了解到，在此之前，新网曾于1月5日发布通知，称按照工信部和CNNIC（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政策要求,对网站未备案的国内域名将不予解析和跳转。此后，新网即相继停止对51.com、IT168.com和博客大巴的域名解析，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透露原因。

但这与朱的情况并不太一样。朱所在公司的工作人员杨红霞说，她咨询过新网，新网客服的解释是“通信管理局接广电总局通知”，而非工信部。记者联系到销售域名给朱时华的新网工作人员郝小姐，她表示并不清楚此事，让记者联络客服和另一位工作人员，说“他最近专门处理这些事儿”。

新网显然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忙乱中。记者试图拨打新网的24小时客服电话，但在多个时段选择多个电脑提示，均提示“工作座席忙”。而截至发稿，记者仍未能联系到郝所说的那位工作人员。

在广电总局网站，记者也并未发现有关于朱氏网络电视台违规运营的任何公开信息。

朱时华说，网站被关至今已经半个月，他仍没有收到来自任何部门、任何组织的任何书面通知。他认为，因地址变动通知不到的问题，不存在再次发生的可能——网站关闭前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都是最新的。

记者就此咨询了央视网高级媒介经理王淇，王淇表示央视网从未向朱时华询价，朱时华的“中国网络电视台”被关也与央视网无关。

2009年12月27日上午，朱时华举办新闻说明会，声明“民间的不见得就一定是山寨的”，他的“中国网络电视台”“不存在不被官方管辖的意味”，没有“依靠抄袭、模仿、恶搞等手段发展壮大”，也不存在“反权威、反主流且带有狂欢性、解构性、反智性及后现代表征的亚文化的大众文化现象”。

而他的“中国网络电视台”，虽然只是一个没有视频的图文站，但仍将以中文网址和通用域名的形式继续运行。

朱时华觉得，政府有义务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一个运营4年多的合法域名，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难道真的是因为传说中的被“山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