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起,兰州市财政局和物价局联合取消了有线电视建设费(360元/户)、改装费(140元/户)。这意味着,在运营资金上本已捉襟见肘的当地有线电视运营商,每年将减少数十万元收入。
8月6日,一场名为“友好网会”的广电会议在上海举行。来自陕西省广电网络公司、吉林吉视传媒、上海东方有线以及四川等地的有线电视运营商高管们,开始研究如何协调各地广电网络的整合与连通,以及如何通过地方合作倒逼上级广电主管部门出面,为其争取互联网骨干网的出口。
有关组建“中国有线电视网络宽带联盟”的动议亦在讨论之中。据了解,此前他们已在吉林长白山举行过一次类似的会议。
前有电信运营商,后有OTT(利用电信运营商网络发展自己业务的互联网企业),国网整合又遥遥无期,我们必须先自己行动了。”一位与会人士心存焦虑。
这两个看似并不关联的事件,恰好反映了中国有线电视运营商的整体困境:一方面作为公共事业单位接受政府定价和指挥,另一方面以“重资产”公司的角色在市场上搏杀。
有线电视走过了20年的产业化进程,在“顶层设计”无法持续向下推进的情况下,举步维艰。
“顶层设计”鞭长莫及
7月11日,今年“两会”后挂牌的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公布了其主要职责、内设机构和人员编制的规定方案(下称“三定”方案)。
“三定”方案取消了20项不合理的部门职责,同时有4项职责下放到相关的行业组织,有7项审批职责下放到省级新闻出版广电行政部门。
目前已完成了定编、定岗,进入最为微妙的定员阶段。有广电人士称,各地与经营相关的有线电视维护、营销、收费等职能则赶在去年底以前全部剥离,下放给当地有线电视网络公司,将事业编制变成企业编制,涉及总人数大约在30万-50万之间。
这样的措施固然力度不凡,但多数业内人士认为,这对于当下备受冲击的有线电视业务来说,仍属鞭长莫及。
《中国广播电影电视发展报告(2013)》显示,全国有线电视用户为2.15亿户,同比增长6.14%。这与电信IPTV的增长相比便相形见绌。2012年中国IPTV用户总数由2006年的45.6万户成长为2300万户,预计2015年将达到1.03亿户。
该报告同时显示,在广电系统内,自2008年以来,来自有线电视网络收入所占比重从27.37%下降到23.58%。
此外,爱立信大中华区行业服务总监魏猛江提供的数字显示,从2012年到2013年,OTT机顶盒的用户数将从600万户增长到1310万户,到2015年将达4.6亿户。他认为,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看,都可能超越现有有线电视。
电信运营商与互联网企业的合作亦在加强。今年6月,中国联通与爱奇艺联合推出“沃TV”,双方共享OTT TV的功能收费;随后,中国电信亦以“天翼视讯”的名义试点OTT TV,记者在上海看到,这一套餐价格是15元/月,明显与当地有线电视接入费针锋相对。
业内人士称,尽管广电人一直在时刻盯着电信运营商,但是电信运营商已不再把有线电视企业当成竞争对手。广电系到了临涯一跳的关键时刻。
中电广通首席产品官殷建勇认为,现在有线电视业的迷茫处境就像当年红军在若尔盖草原,是南下川康躲开敌军主力,还是北上陕北创建新根据地,必须早作决定。
“北上”指的是走有线电视行业的产业化道路,然后以视频为根据地,利用电视网、通信网和互联网的三网融合,到宽带互联网接入领域去争得一杯羹。
这亦是多数广电人所认可的路径,但实际上并不好走。
该路径的前提是,在广电体系内形成一张统一的网络,并提供一个具备全国性网络运营资格的法人代表,以便在骨干网经营和互联网出口谈判方面,成为一个与电信运营商对等的主体。
为达此目的,早在1997年,原广电总局网络中心就成立了中广有线公司,并曾引进四通的巨额投资,力图建设骨干网和整合地方网络,但受限于体制和上层决策,并没有成功。2001年,原广电总局网络中心又成立了中广传输,但由于本身资金实力有限,收购地方网络不成,申请电信牌照又碰壁。更特别的是,2004年原国家广电总局要求中央数字电视节目平台通过卫星传播,中广传输便失去了全国性业务的诱饵,整合地方网络最终变成幻影。
2010年1月,借助国务院常务会议提出的“推进三网融合战略”,原国家广电总局明确了组建“国家级有线电视网络公司”(下称“国网公司”)的方针,成立了由时任副局长张海涛担任组长的国家级有线电视网络公司筹备组,但可惜的是,与1999年仅运作一年时间即成为中移动主要领导班子的中国移动集团公司筹备组不同,该筹备组在运作两年多之后,竟然解散了。组长张海涛、副组长李新民等主要成员或调职他任,或退居二线。
在今年6月的一次会议上,数字电视国家工程中心总经理夏平建透露,由于十八大前后的换届和机构整合,总局已有七八个月没有动作了。国网公司虽未寿终正寝,但也没有水落石出。
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内部人士称,由于总局刚刚重组,正在忙于“三定”,暂时还没有确定谁负责国网公司筹备的事情。殷建勇认为,“三定”尘埃落定之后,国网整合的进程或将加快。
然而,过去十几年间均在组建国网公司的蹉跎与纠结中消弭,这届政府的广电“顶层设计”是否又是空中楼阁?
“画地为牢”难整合
体制因素及其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已成为有线电视发展的最大障碍。
华泰证券研究所传媒行业研究员许娟认为,有线电视运营商要想取得好的发展,有很多问题需克服,如广电运营商自身的碎片化问题,以及经营互联网业务的骨干网出口问题。
工信部有关人士称:“三网融合是国家战略,工信部没有也不敢在互联网接入和运营资格上给广电制造障碍,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就算发牌照,也不知道该发给谁。”
与当年邮电局体系“全国一盘棋”不同的是,当前的广电行业仍处于一个“有系无统”的状态。中广协会技术委员会秘书长金乃辉表示,由于历史原因,广电系统各级企业都是自下而上发展起来的,它们曾是地方行政系统的一部分,在行政力量推动下,分层自筹资金,一步步建起了有线电视网,因此每个县公司都有自己的发展规划。
各个有线电视运营商的素质和发展水平亦参差不齐。先进者,如杭州华数、深圳天威视讯等上市公司,已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多数省份则刚完成“一省一网”的整合,建立了股份制的省网公司;另外一些省份去年刚刚由事业单位转变成公司化运营。
各省公司出发点不同,又互无产权控制关系,再加上掺杂其中的大量政府意志和社会资本,因此,从双向网改到数字转换,从企业改革到市场营销,在几乎所有问题上,各有线运营商不但难以意见一致,而且基本没有交流。
这种“画地为牢”的状态已严重影响广电系企业的业务发展。
以深圳市场为例,深圳天威视讯掌控下的福田、罗湖区早在2003年即完成了网络双向改造,而相距并不远,由其他公司负责经营的宝安、龙岗区至今还未完成改造。
天威视讯虽有足够的资金和实力,能够在一夜之间把周边几个区的有线电视运营商打垮,扩大自身规模,却还是只能局限在两个区之中。其结果就如其总经理吕建杰所说:“由于规模上不去,开发新产品的边际成本奇高。”
吕建杰称:“宽带最好的发展时机已经过去了。”天威视讯在2003年后,尽管先后发展了50多万宽带用户,但如今只保留下来30多万户,长期付费的只剩下21万户。
多数广电业内人士认为,要想完成有线电视网络的整合需要巨大资金。
根据原广电总局提交给国务院的国网公司组建方案,在财务上将分三步走:首先,由财政部、中央干线网和部分省级网络公司以货币出资形式,共同发起设立经营主体;第二步,所有网络资产经评估后,将被分批注入国网公司,同时吸纳其他广电机构、国有大型企业和机构投入资金,并适时由国家补充投入资金;第三步,国网公司将在适当时机上市,并完成对已上市有线电视网络公司的资产整合。
在数字电视、三网融合的巨大“钱”途诱惑下,背负着各地宣传部门职责、产权极为复杂的广电诸侯们并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与利。原定于2010年完成的各地广电网络“一省一网”的整合进程,一直拖到2012年9月底才基本实现。
中广协会技术委员会秘书长金乃辉认为:“国家为成立国网公司拿出了45亿元财政拨款,但是也许要1000亿元才能够真正做点事情。”只是,如此大的数额已经超出了有线电视运营商们影响力所及的范畴。
除了难以驯服的地方诸侯,作为国家公共事业的一部分,有线电视运营商背后还有一只“无形之手”,令其无法完全按照市场规律进行决策。
有广电上市公司高管表示,证监会早有建议,上市公司可以实行管理层持股和员工持股,但由于宣传部门至今不松口,这一点在广电企业内无法实现。
另有一位省网络公司的高管称,出于应对未来竞争的考虑,他们公司本打算投入大量资金升级网络,但是省政府却把他们列入了该省文化创意产业旗舰企业之一,并提出了一个到2015年的“倍增计划”,利润指标按年制订,并层层下发。一旦因投资巨大导致利润下滑,很快就会被找去“谈话”,这使其在决策时不得不有所妥协。
在技术选型、融资来源、产品定价等问题上,有线电视运营商们感受到的“政府之手”几乎无处不在,这些都影响着他们作出真正的市场化决策。
碎片化及“政府之手”成为广电系的绊脚石,但并非没有突破口。
首要任务是什么
成都市郊有个叫龙泉驿的小城,共有16万有线电视用户,但其中却有超过7万户安装了广电的宽带,渗透率超过40%,远超全国平均水平。四川广电网络龙泉驿分公司副总经理罗涛表示,目前该地区平均每户用户价值已经达到了600多元/年。
爱立信的魏猛江亦表示,他曾在一个地级市看到一个刚从事业单位转制而来的有线电视公司,把互动电视的渗透率做到了70%。“他们的成功秘诀一点也不神秘,就是打破广电传统的用人制度,在全市招收了300人专门负责营销,同时与社会资源相结合。”魏猛江认为,广电的政府信息资源是别人所没有的,有线电视运营商通过整合这些信息,也可创造业务突破口。
另一位北京联通的内部人士表示,有线电视被划为公共事业,而电信网络不是,因此广电布设的网络可更容易地免费进入小区。
在2009年到2011年期间,北京联通为发展宽带投资了80亿元,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用在了“入场费”上,2012年之后这一花销则更大。若有线电视运营商去做,投资会小得多。
一位地方广电人士有着更为乐观的设想:“如果有线电视实现了产业化,基本收视维护费跟宽带一样价格,每月100多元,再做视频内容分发,让用户花钱买频道,我们能轻松实现几千亿元的年收入。”
中广协会的金乃辉认为,有线电视企业相对弱势,但全国的有线电视网络公司中仍然保留着数以百亿计的资产,数以亿计的用户。他举例说,在2004年,一个广电企业曾想开发BOSS(运营支撑)系统,找到软件厂商亚信,当时亚信嫌规模太小,根本不愿意来,但是最近亚信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只要有市场、有用户,就会有发展前景。
产业化成为松绑广电系的关键所在,而有线电视并不缺用户和市场竞争的能力。相形之下,政府一直想建的一张大网,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急迫。
2010年,原广电总局科技司曾下发《关于成立中国下一代广播电视网(NGB)工作组的通知》,提出在现有广电网络基础上开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NGB网络,按照设计,这将是一个带有“篱笆”的媒介网络,可与互联网、移动通讯网实现互动,传送多媒体信息。而实现NGB的前提是将现有的有线网络进行双向传输的改造。这一度被看作中国有线电视网络无可质疑的未来。
魏猛江认为,广电系统不应该自己另搞一套技术标准,产业配套很难跟上,其技术、功能应用等与OTT业务相比并不占优。实际上,中国3G标准网络TD-SCDMA就是前车之鉴。以中国移动实力之强,在建设和运营TD网络方面都备受诟病,反观广电系统内甚至没有一家能够承担起这一任务的公司。
中科院声学所研究员候自强亦认为,面对电信大规模光纤宽带接入网建设,广电网双向改造胜算不大,发展云平台比发展NGB更加重要。
正如互联网企业之间的竞争一样,现在有线电视运营商的首要任务是“保用户,抢入口”,尽快融入互联网,而非另起炉灶。
自下而上市场化?
同中国许多行业的改革一样,广电行业自上而下的改革亦是困难重重,“顶层设计”往往最终陷入到利益集团的纠葛之中。但由基层监管者“解放思想”和企业“摸着石头过河”的成功个案却常常能提供另一种解决思路。
在A股市场上,共有16家来自广电系统的上市公司,其中歌华有线、华数传媒、湖北广电、广电网络、电广传媒、吉视传媒、天威视讯等都拥有有线电视网络。
2012年,电广传媒以超过40亿元的总营收成为广电系上市公司的龙头老大。早在2006年,时任湖南广电改革办主任张华立就表示:“改革就是要改人,把人推向市场。”当时湖南广电专门建立起了与市场对接的激励机制。2009年11月,湖南广电又以“零持股”方式与盛大公司合作体外孵化公司,绕道资本市场,开拓性地放弃新公司股权,完全交由市场操作。
与“财大气粗”的湖南电广传媒不同,“地盘”只有深圳市两个区的天威视讯,则依靠业务和营销创新,使其用户ARPU值达到60元,区区90万的用户规模创造了8.9亿元的年收入。
天威视讯总经理吕建杰认为,广电企业改制过程中,成为一个股份公司很重要,“就是要让管理者有压力、有权力、有收益,一定不能让党委来作经营决策。”
1995年天威公司刚成立时,广电主管部门并不同意放弃有线电视台的控股权,直到老领导找到了中宣部,并立下了“资本不得干预宣传,其余股东不参与管理”的军令状后,方才得以放行。事实证明,股份制之后的天威视讯不仅发展迅速,并成功上市融资。
另一位资深广电人亦认为,有线电视产业化的关键就是股份制和市场化,一旦各个省网公司都能实现这两点,事情就可在市场框架下解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家都在等待上级指示,但指示的影响力却往往出不了北京城。
当公司个体都建立了现代企业制度,开始对自身的市场表现负责,即使上级没有指示,他们也会主动想尽办法谋求更好的未来。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友好网会”——开始寻求成立一个联盟,解决政府机构通过“顶层设计”至今没有解决的问题。
遗憾的是,与会者表示目前并无实质性进展。有线电视行业仍如黎明前的黑暗。
责任编辑:秦蒙蒙